第一次上場

◎王駿傑

　　那一年，是我第一次到外島，服務的單位是東引野戰醫院，旁人看似羨慕又忌妒的職務，卻讓我的人生留下最落魄的上場。

　　剛下部隊時，有位長官對我們畢業生說過：「面對未來的軍旅生涯，只有你們適應部隊，沒有部隊或長官適應你們！」這句話對於經常輪調單位的我來說，的確是受用無窮。因為面對新的工作環境與任務挑戰，

上場時不要抱持太多的期待，以最壞的打算，用最樂觀的態度，總會在付出汗水後，得到驚喜的成果。

　　尤其對於政戰幹部來說，每到一個新單位，為了要知官識兵，掌握部隊任務的特性，就必須要學習新的技能。到了醫院單位服務，從最簡單的掛號、領藥的行政工作，到基本的包紮、急救等，

似乎都不再像以前學校學得那樣輕鬆，或許是因為從前只是自救，到了醫院之後，一舉一動都將牽動著每一位就醫士兵的性命。

　　永遠記得那天，部隊剛結束年度演習及基地訓練，幹部及弟兄們好不容易能夠卸下沉重及沾滿汗漬的武裝，貪婪地享受東引小島美麗的海景，以及世外桃源般的微涼秋風。

　　「長官好，我是野醫安全士官！」就在大家沉溺於東引美景，並等著院長進餐廳的同時，急促的電話聲劃破了寧靜。

　　「是！長官！我們馬上派救護車過去！」緊接而來安全士官的報告詞，驚醒了所有人的想像。「報告院長，海巡署通報，有位大陸漁工落海，救上岸後，一直昏迷，請我們派救護車及醫官支援。」

　　院長獲報後，立即陪醫官前往碼頭，並指揮其他幹部：「我和劉醫師到碼頭，副院長你和其他的醫官及幹部，先把急救室的器材準備好。」此時，院裡弟兄大家兩眼相覷，似乎忘了用餐時刻，

現場又恢復了短暫的寂靜。約莫30分鐘後，救護車的鳴笛再次揭開了另一場戰鬥。

　　「患者已經失去生命跡象，趕快插管及給氧，陳醫官去拿硝普鈉或阿托品，必要時給予注射！」院長與大家一邊抬病患，一邊分配大家的工作。

　　這是我第一次在急診室上場，病患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，皮膚黝黑，手臂結實，然而不管以前多麼意氣風發，上了手術檯，一切的尊嚴、自信，都必須臣服於性命之下。

　　「病患似乎休克了，給我手術刀，必須割開衣服，插上尿管！」醫官毫不猶豫地幫患者做了必要的治療與處理。

　　此時，海巡署的弟兄與一位年邁的大叔趕到急診室，大叔也毫不猶豫地雙膝落地，雙手合十地哭喊著：「醫生，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啊！他今天才第一次跟我上船，請你一定要救救他！」

　　「醫官，我看病患還是沒有起色，大家準備一下，輪流實施CPR（心肺復甦術）！」院長依然指揮若定地說著。

　　看著院長及醫官輪流替病患施作幾個循環後，幾個醫官的雙手已經在顫抖，我便向院長自告奮勇地說：「院長，換我來！」

　　「一下、兩下、三下、四下、…、三十！感覺患者呼吸；一下、兩下、三下…！」每一道程序及SOP畫面在我腦海不斷地重複播放，並自信依循平日認真的演練，能夠得到老天的首肯，出現奇蹟。

　　然而真正的軀體與模型人偶，終究有著極大的差異。第三循環開始，我的雙手也開始僵硬地不聽使喚，所有的力氣都是想像。最後，醫官還是宣判死亡的訊息，也象徵我第一次CPR上場的失敗。

　　因為是對岸同胞，醫院無法收留，只能請海巡署弟兄將大體送回他們的船上。院長和我扶起一直跪在地上的大叔，雖然悲憤地無法接收事實，看著大叔卻仍雙手合十地感謝每一位在場的人，

我想，那是每一個人認真地付出，所令他久久不能忘懷的感動與感謝。

　　雖然那次的救援失敗，卻讓我深深體驗在國軍這個大家庭裡，弟兄們都在默默地盡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，縱使是顆再小的螺絲釘，當任務來臨時，只要堅守崗位，都將在最緊要的關頭，

發揮最大的功效。我的軍旅生涯，也因為曾與這些弟兄並肩作戰過，而永遠感到驕傲。摘自清流月刊102年12月號